第34章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错里错以错劝哥哥-《红楼梦白话文版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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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袭人想了一想,回身悄悄告诉晴雯、麝月等人:“太太叫人,你们好生在房里伺候,我去了就来。” 说毕,跟着婆子出了园子,来到上房。王夫人正坐在凉榻上摇着芭蕉扇,见她来了,皱眉道:“不管叫个谁来也罢了,你又丢下他,谁伏侍?” 袭人忙陪笑道:“二爷才睡安稳了,那四五个丫头如今也会伺候了,太太放心。怕太太有话吩咐,打发她们来听不明白,倒耽误了。” 王夫人道:“也没甚要紧事,只是问问他这会子疼得怎么样了。” 袭人道:“宝姑娘送来的药,我已经给二爷敷上了,比先前好些了。先前疼得躺不稳,这会子睡沉了,可见是松快多了。”

    王夫人又问:“吃了什么没有?” 袭人道:“老太太给了一碗汤,喝了两口,只嚷着渴,要吃酸梅汤。我想着酸梅是收敛的东西,他刚挨了打,又不许叫喊,热毒热血都积在心里,倘或吃了酸梅汤激着,再弄出大病来就糟了。劝了半天才没吃,只拿糖腌的玫瑰卤子和着水吃了半碗,又嫌絮烦不香甜。” 王夫人道:“嗳哟,你该早来告诉我。前儿有人送了两瓶子香露来,原要给他些,我怕他胡糟蹋,就没给。既是他嫌玫瑰膏子絮烦,你拿两瓶子去,一碗水里只挑一茶匙,就香得不得了。” 说着唤彩云取来两瓶香露,袭人接过,见是三寸大小的玻璃小瓶,螺丝银盖,鹅黄笺上写着 “木樨清露” 和 “玫瑰清露”,笑道:“好金贵的东西,这么个小瓶子,能有多少?” 王夫人道:“这是进上的,你好生收着,别糟蹋了。”

    袭人答应着正要走,王夫人又叫住她:“站着,我想起一句话问你。” 袭人忙回身,王夫人见房内无人,便问道:“我恍惚听见宝玉今儿挨打,是环儿在老爷跟前说了什么话。你可听见了?听见了就告诉我,我不吵出来,绝不教人知道是你说的。” 袭人道:“我倒没听见这话,只听说二爷霸占着戏子,人家来要,老爷才动的气。” 王夫人摇头:“也有这个缘故,还有别的。” 袭人道:“别的原故我实在不知道了。今儿在太太跟前,我大胆说句不知好歹的话,论理……” 说了半截又咽住。王夫人道:“你只管说,我不生气。”

    袭人道:“论理,我们二爷也该受老爷教训两顿。若老爷再不管,将来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。” 王夫人一闻此言,合掌念了声 “阿弥陀佛”,连忙拉住袭人的手,声音发颤:“我的儿,亏你也明白,这话和我心里想的一样。我何曾不想管儿子?先时你珠大爷在,我是怎么管他的,难道如今倒不管了?只是我如今快五十岁的人了,就剩他这么一个,他又长得单弱,老太太又宝贝似的疼他。若管紧了,他再有个好歹,或是老太太气坏了,上下不安,反倒坏事。所以才纵着他,我常常掰着口儿劝,气了骂,哭了劝,可他当时应着,过后还是老样子,非得吃了亏才肯罢手。他若真打坏了,将来我靠谁呢!” 说着,眼泪便滚了下来。

    袭人见王夫人这般悲感,自己也眼圈发红,陪着落泪,又道:“二爷是太太养的,您怎能不心疼。便是我们做下人的伏侍一场,也盼着大家平安。可二爷的性子,我们劝了千遍万遍也劝不醒,偏生那些人又肯亲近他,也怨不得他这样。今儿太太提起这话,我倒记挂着一件事,想回太太讨个主意,只是怕太太疑心,我的话白说了不说,连葬身之地都没有。” 王夫人听出话里有话,忙道:“我的儿,你有话只管说。近来众人都夸你细心和气,我原只当你是在宝玉身上留心,谁知你竟有这般大道理,和我想到一处去了。你只管说,别教别人知道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袭人道:“我也没别的意思,只想着讨太太一个示下,能不能想个法儿,让二爷搬出园外来住。” 王夫人听了,身子一僵,手心发凉,如雷轰电掣一般,正触到金钏儿之事,心内越发感念袭人,忙笑道:“我的儿,你竟有这般心胸,想得这样周全!我何尝没往这上头想,只是这几次有事就忘了。你今儿一番话提醒了我,难为你成全我们娘儿两个的声名体面,我竟不知你这样好。罢了,你先回去,我自有道理。还有一句话,你今儿既说了这话,我就把他交给你了,好歹留心保全他,就是保全我,我自然不辜负你。” 袭人连连答应着去了。

    回到怡红院,正值宝玉睡醒,袭人把香露的事回了,宝玉喜得眼睛发亮,当即令丫鬟调来尝试,果然香妙非常。他心下记挂着黛玉,满心想要打发人去探望,又怕袭人阻拦,便想了个法子,先让袭人往宝钗那里去借书。袭人走后,宝玉便命晴雯过来,吩咐道:“你到林姑娘那里看看她在做什么。她若问我,就说我好多了。” 晴雯道:“白眉赤眼地跑过去,到底说句话儿,也像回事。” 宝玉道:“没有什么可说的。” 晴雯道:“要不就送件东西,或是取件东西,不然我去了怎么搭讪?” 宝玉想了一想,伸手拿了两条家常旧手帕子撂给晴雯,笑道:“也罢,就说我叫你送这个给她。” 晴雯道:“这又奇了,她要这半新不旧的手帕子做什么?仔细她恼了,说你打趣她。” 宝玉笑道:“你放心,她自然知道。”

    晴雯只得拿着手帕往潇湘馆来,只见春纤正在栏杆上晾手帕,见她进来,忙摆手道:“姑娘睡下了。” 晴雯走进屋,见屋内未点灯,黑漆漆一片。黛玉已躺在床上,轻声问:“是谁?” 晴雯答道:“晴雯,二爷让我送手帕子给姑娘。” 黛玉听了,心头一跳,疑惑道:“送手帕子给我做什么?” 又问:“这帕子是谁送他的?必是上好的,叫他留着送别人罢,我这会子不用。” 晴雯笑道:“不是新的,就是二爷家常用的旧帕子。” 林黛玉越发纳闷,细细思忖了半晌,忽然心头一亮,连忙道:“放下,你去罢。” 晴雯放下手帕,抽身回去,一路盘算,始终不解其意。

    林黛玉坐在床上,捧着那两条旧手帕,指尖轻轻摩挲着布料,不觉神魂驰荡:宝玉这番苦心,竟能领会我这番苦意,真令我可喜;可我这番苦意,将来究竟如何,又令我可悲;好好的送两块旧帕子来,若不是懂我深意,单看这帕子,又令我可笑;他竟令人私相传递,又可惧;我自己常常好哭,想来也无味,又令我可愧。如此左思右想,五内沸然炙起,余意绵缠。她也顾不得嫌疑避讳,叫丫鬟掌了灯,走到案前研墨蘸笔,在那两块旧帕子上提笔写道:

    眼空蓄泪泪空垂,暗洒闲抛却为谁?尺幅鲛绡劳解赠,叫人焉得不伤悲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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